月 圆

   天边泛起了一丝鱼肚白，昨夜的星辰仍然流连在靛蓝的天幕上，象牙白的月亮遮住了半边脸，羞涩地躲在厚厚的云层后面。

    房间里静得连一根羽毛掉在地上都听得到，一双眼白略显浑浊的眼睛在黑暗中描绘着家具的形状。一柱光从窗户投射到地面上，梁三老太像是得到了一个冲锋的信号一般，兴奋地打算坐起来。年龄是一件容易被人遗忘的物事，谁也不能幸免。起身起得太急，身体刚刚脱离了枕头，犹如一块黑色的面纱蒙住了眼，立即又倒回到柔软的枕头上。好不容易才从晕眩中挣脱出来，梁三老太转过头来，面露遗憾之色，“老头子啊，我真的老咯。这坐起身来都要折腾这么久，看来这身老骨头是没有多久好活咯。”叹息声在半空打了个旋儿，消失在静谧中。梁三老太这回的动作更加谨慎，一手先在身子左边支起来，连带脖颈使力，再用另一只手在身体右边起支撑作用，终于坐起身来。慢悠悠地来到五斗柜前，用手抹抹短暂的睡眠弄乱的头发，带上老花镜凑上前看看墙上挂着的日历，哼上两句：“十五的月亮，照在家乡，照在边关······”

    枣红色的圆桌在客厅显得尤其突兀，尤其是圆桌边缘的红漆几乎完全剥落了，内里的土黄显得格外惹眼。圆桌上摆满了这个家里好久没有出现的菜肴，红烧肘子，麻辣鸡翅，土豆烧排骨，凉拌黄瓜，辣椒炒肉，玉米排骨汤，炒小白菜。梁三老太围着大女儿帮她买的红色的围裙，看着这一桌子的菜，满意的微笑从眼角溢出来，右手捶捶有些酸痛的腰，“老头子啊，我这身子骨真是不服老不行哦，炒几个菜就站不住了，真是老咯。”

    “咚咚咚”，壁钟的时针指在十二点上。“孩子们怎么还没到呢？不会是遇上什么事了吧？”梁三老太突然开始担心起来，似乎有一阵擂鼓声在胸中敲击着。踱到卧室，从柜子里翻出小女儿帮她准备的电话簿，来到电话前。带上老花镜后，翻到第一页，上面写着大女儿的电话。前两次由于按键速度太慢，话筒传来一阵阵忙音，第三次终于拨通了：“诶，珍儿啊，是妈呀，你啥时候到？小明也会一起来吧，好久没看见他咯，长高好多了吧？”梁三老太似乎眼前便描绘出来大胖孙儿的模样，眼角都快眯成一条缝了。“啊，什么？你要带他去你婆婆家吃饭，不是说好要来这边吗？啊，你和明雄吵架了。哦，哦，那我明白了。好的，没事的，下次再来吧，没事，反正玉儿会来的。没事，我有人陪着的，你放心。好的好的，和明雄别吵架了啊，帮我向亲家问候一声啊。好的，挂啦，电话费贵啊，省一点是一点啊。”梁三老太握着话筒，呆坐了几分钟，接着拨通了小女儿玉儿的电话，话筒那边传来了嘈杂的音乐，梁三老太“喂”了好一阵，始终听不到玉儿的声音，那嘈杂的音乐终于停止了，“喂，喂，是玉儿吗？诶，是妈呀，你啥时候到啊？菜都做好了，有你最喜欢的红烧肘子和土豆烧排骨呢。小时候总是闹着我要我烧给你吃，今天烧了很多，让你吃个饱。什么？你单位加班？怎么中秋节还要加班啊，领导难道不过节啊？那你工作这么累肯定没有时间休息，身体可要顾好，你从小身体就不好。你大姐也不过来了，她要去她婆婆家。恩，没事，我一个人也是一样过的。那你国庆节回来吃饭吗？什么？要看情况？行，如果回来就告诉我一声。你那边怎么很吵啊，很多人在说话。什么，电视？工作还能看电视吗？好好好，我不管，我不管。你中秋节自己买点月饼吃啊，记得要······”“照顾好自己”还没说出口，耳边便传来一阵忙音。放下话筒，再次回归寂静，整个屋子的寂静，整个世界的寂静。

    坐在圆桌的这一边，看着圆桌的那一边，苍老的似乎不只有心灵还有时间。“老头子啊，珍儿和玉儿中秋节又不回来吃饭了。她们都忙，我知道的。珍儿和明雄总是为了些小事争吵，我劝也劝不了。好久没见到小明了，不知道长高了没。玉儿去年说升做经理了，什么公司我就给忘了，不过待遇很好就是了。这玉儿丫头都快三十了，还是一个人悠着，说要给她找对象吧，又说我是老古董，说什么外国人都兴晚结婚。我说不过她，但是还是担心她这孤单单的。你又要说我喜欢空操心了吧。可孩子的事情，我们做爹妈的不管，还有谁管啊。现在身子骨越来越不行了，哪天说走就走了，没个人在身边照顾她，我还真是不放心啊。哎，老咯，不久我就要下去见你咯。”圆桌的这一边，一个老人自说自话。圆桌的另一边，一个老人在相框里微笑着看着她。

    夜晚那个圆圆的似银盘的月亮，高高地挂在靛蓝色的天空上。